14年的影像追尋,旅歐攝影師張雍透過鏡頭一次次擁抱遠方的故事,並與Cathy Chiang分享旅途中最赤裸的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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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雍。(攝影/魏品禾)

在捷克居住了七年,斯洛維尼亞也生活了七年,集結了14年來的作品,張雍說若非遇見他的妻子安雅,兩人相識於他預備離開捷克返台前,接著進一步發展,這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他相信生命中的徵兆,人生與攝影一樣,都是一種選擇的藝術。

所有被他拍攝的人全都深深影響著他,此次在學學白色空間展出約三百幅攝影作品,鏡頭中的人才是故事的主角,「我只是掛名的主角」,荒涼的邊境、無人的公社、枯樹或四處凌亂的垃圾,這些他所擷取的遠方風景,並非他旅途的目的,而是人與當下強烈的脈動,還有快門所能捕捉到的故事。就如《月球背面的逃難場景》系列,2015年接近年底,斯洛維尼亞和克羅埃西亞的三不管邊境地帶突然湧進大批難民,在半夜零下五度低溫中渡河,這些難民們逃離家鄉,一路從敘利亞、土耳其等地,路經希臘各國免受戰火威脅,然後輾轉前往西歐。就在張雍離居家不遠的邊境小鎮,他們在旅途中短暫的相遇,他形容自己彷彿是「故事中的接棒者」。

在早期《她們》精神病院系列,張雍長期在精神療養院Bohnice與被攝者相處,圍牆、身份、標籤一旦標示,人們便用異樣的方式對待,長達三年的時間,病患不再對他存有戒心,最後每次彷彿訪探認識的朋友;到最近難民系列中他則突破警戒線,混入難民群與之攀談相處,談著談著,發現這些人都擁有家人及不同的過往,真正說故事的是這些難民、流浪者。而最難拿捏的是距離,《她們》拉近了與病患情感的距離,何時按下快門靠歷練;難民系列發生的場景,離自己生活所在卻是如此的接近。

當眾人質疑於他總是以邊緣人為拍攝對象,張雍卻說,他們才是實際的當事者,所有自由世界的主流人士,不懂邊境排隊等待的滋味,也不知道憂鬱來襲時的焦慮感,才是感受核心的邊緣人,而人們正在呼吸的世界,才是問題的來源及癥結。他指出,在台北市府站見到一知名餐廳前的排隊隊伍,「自由世界的人也排隊,與難民排列過河,只是排隊的目的不一樣」。但張雍透過攝影,想傳達不是答案,而是透過照片丟出質疑及問號,身為一位好奇者、某種瘋狂程度的藝術家、以及一位在歐洲住了14年的移民,他想詮釋的是攝影師與人的關係,想訴說的並非這些人有多麼不同,而是人們脆弱的本質有多相似。

從難民系列,他想與全世界、特別是家鄉台灣分享這遷徙的故事,因為全都是移民的後代,不管是幾百年前或祖父輩時代,「人們始終在前行」,人類原本就具有移動的本能,鏡頭中的人在不斷前進中,或將是歐洲的新居民。在某種程度上,他認為這只是故事的開始,他所記錄的只是一個故事的中段,有如電影中的倒敘法,不管用何種方式,他思考著或許回到遷徙的起點,或去追蹤這些人的未來動向,如何在異地開展新生活,並期待有一天能再次遇見。為此,張雍特意在此系列展牆上留下一幅留白位置,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補上失散的故事。

在他的鏡頭下,從來沒有拍過同樣的人,他總是嘗試去擁抱一個故事,且擁抱鏡頭後面的人。每張照片有它的安排,不管是視覺動線及故事性,他總是安排一個開放性結局。張雍是如此看待鏡頭,攝影師須非常真誠,同時負起責任,確保鏡頭另一邊,沒有人被誤會、或醜化,而他更是如此看待攝影與被攝者的關係,他們都處在同一個時空之中,其實是共同的作者,唯一的差別在於攝影師沒有入鏡而已。

對張雍而言,拍照是一種享受,他在日常生活中旅行,每一天依然如此度過。此次個展取名為「左心房右心室」,將他面對鏡頭前收集的故事,同時還有鏡頭後的私密生活,一併在同一空間展出,同一位攝影師卻擁有兩邊的生活。他記得當他拍攝難民系列時,每早送孩子去學校後,就前往邊境第一現場,當時妻子還懷孕,有時傍晚就回到市區,心情迴盪久久才能平復,就如同血液在兩邊串連流動,「真正的攝影家,應當是抱著相機睡覺」,攝影不只是項專業,更是種呼吸與存在的方式,須活在生活中每一個分秒之間。

未來機器人可能取代人們按下快門,如同停車場攝影機,他常在台北搭乘捷運感受這城市節奏的方式,發現竟然所有人都在看手機,攝影的目的不是方便,而是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不是機器能取代,這是人類生存在世的基本需求。《蒸發》系列中一對男女坐在椅子上相互擁抱,和《她們》兩位老婦相擁而泣,14年的累積,傳達的依然是人們的關係與故事,其實,攝影所在乎的就是那種情境。

特別獨鍾東歐這個區域,「我上輩子一定是斯洛維尼亞人」,命運的安排讓他今生再次相見,而他也是用同樣的情感與態度,看待所有被他拍攝的人,而東歐的生活純樸無華,可能許多人認為單調,但其精神及味道,卻讓他深深著迷。他舉捷克作家赫拉巴爾(Bohumil Hrabal)的作品《中魔的人們》,赫拉巴爾號稱最能傳達捷克的味道,他用文字,張雍用攝影,他期許能傳達出生活中最原汁原味的情感與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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