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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者之道」作者最新力作,得獎作家亞德哈羅南德.芬恩(Adharanand Finn)在《超馬跑者的崛起:人類耐力與意志的極限挑戰》一書中,親身體驗深入這項運動的核心,探究超馬運動崛起背後的原因,並且發掘加入這個等級的超級運動員需要什麼條件,在日益興盛的風氣裡又有哪些潛力和隱憂。在這個超馬旅途中,作者透過與超馬世界裡極端且多采多姿人物的邂逅,以及親身參與世界各地超級馬拉松──從阿曼沙漠到洛磯山──的經驗,芬恩精采紀錄了一群挑戰人類極限的人們和他們的勇氣與掙扎,這本書絕對會讓你愛不釋手。

當我告訴別人,我打算去跑一個四百公尺的跑道、連跑二十四小時,他們往往露出困惑的表情,彷彿沒聽懂我說的事。但是一旦他們有時間想一下,最常見的反應是:「天啊,那聽起來真的很無聊。」在這場賽事中,會有五味雜陳的情緒,但絕對不包含無聊。

這場比賽對我有著一種奇異的吸引力。我愛它在單調中摻雜的悲壯,選手奮勇嘗試不可思議的功績,但不是遠在喜馬拉雅山,或者闖進叢林深處,而是在位於倫敦南部圖廳的跑道上。它展現出你不必千里迢迢到地球的彼端去尋找歷險、靈感、瘋狂,或者任何我們全都在尋找的東西;如果你打開雙眼,會發現這些存在於每個角落。英國金屬樂團「阿拉巴馬3」(Alabama 3)的不朽金句:「沒有什麼比一些傻瓜穿著氨綸材質、有著迷幻圖騰的褲子躺在第三世界海灘上,吸食該死的毒品,還假裝他在體驗意識擴張更糟糕的了。如果我想要意識擴張,我會去當地的禮拜堂唱歌。」或者我會去當地的跑道跑步。

這讓我想起一九九七年一部精采的電視紀錄片(後來改編成一齣百老匯歌舞劇)《觸手可得》(Hands on a Hardbody),這是講述一個每年在德州長景(Longview)舉辦的一場比賽。比賽是由當地一個汽車經銷商主辦的,比賽規則很簡單:人們站在一起,把他們的手放在一臺嶄新的日產皮卡車上;最後一個把手拿起來的人,就能贏得這臺皮卡車。這很沒創意又無聊,但隨著停車場裡的這些男男女女把他們的一隻手放在卡車上,一場扣人心弦的戲碼就此上演了。因為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沒有其他事可做,這些人逐漸對著鏡頭與對彼此打開心扉。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友誼或敵意與日俱增,情緒變得高漲,人們達到意識抬升的境界,而強壯的人─甚至是前海軍陸戰隊悍將─都崩潰離開了,而最不可能贏的人撐住不服輸的精神,在生理上與精神上都愈來愈堅強。

「他們說,這是一場耐力賽。」紀錄片中的參賽者班尼.柏金斯(Benny Perkins)說。他是兩年前卡車比賽的獲勝者。「但是,這是比誰能維持他們的理智最久。這最後就是比這個,因為當你失去理智,你就輸了。」在停車場裡,人生如此上演,彷彿它被放到一個培養皿,並拿到顯微鏡下檢視,時間的手術刀一層層地剝開,仔細剖析它下面藏了什麼。圖廳的二十四小時跑道賽以相似的方式上演。我去觀賽的時候就看出來了。當跑者與他們的團隊在一個冷冽、陰沉沉的午後,聚在一起聽賽前簡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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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管理顧問傑米(Jamie)旁邊,他就住在不到一英里遠的地方。他剛完成了在希臘舉行,傳奇的斯巴達松(Spartathalon)一百五十三英里賽。我問他為什麼持續參加這種長距離比賽。「我想,我是嘗試找到我的極限。」他說:「也許當我找到的時候,我就停下來了。」那天晚上稍晚,當我凌晨三點回去看比賽,我發現他繞著跑道走,腳上已經綁了繃帶。「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他開心地笑著說。

賽事總監珊卡拉.史密斯(Shankara Smith)告訴我:「在這裡,你不能告訴你自己這是你和山的對抗,因為這裡沒有山。這是你和你自己的對抗。」她說,需要克服的最大挑戰,是你自己。「這場比賽不是大腦克服物質,而是心克服大腦。如果你不能讓你的大腦安靜,那麼你就不會成功,因為你的大腦會告訴你你做不到。」

正如《觸手可得》這部紀錄片一樣,最了不起的人,往往不是你最初看好的人。例如六十八歲的安.貝斯(Ann Bath)。她跑得不快,有一點駝背,但她堅毅不拔。當其他人偶爾停下來按摩一下,或者吃點東西,她平靜地往前進,從不停下來。最後,她在那天繞著跑道跑了不可思議的一百一十五英里。之後我混在選手中間,加入他們比賽後的歡欣鼓舞,我遇到七十六歲的派特(Pat),她坐在她車子的前座,剝掉腳趾上的石膏。我問她那是怎麼一回事。「我會產生幻覺,當然。我總是會這樣。」她說,一邊把石膏丟到駕駛座旁的擱腳處:「雖然我通常和我的朋友一起跑,而我們會輪流產生幻覺。」

派特是這場比賽最年長的參賽者。她才剛跑完八十四英里,但她並不覺得值得炫耀。「沒那麼好,」她說:「去年我跑了八十七英里。」對派特而言,這完全沒什麼稀奇的。和無數次的二十四小時賽一樣,她跑過四百五十六場馬拉松,而且次數還在增加中。更特別的是,她直到將近五十歲才開始跑步。

「這讓我保持忙碌狀態,」當我問她為什麼跑這麼多時,她這麼說:「不然我星期六還能做什麼?」

除了跑者間的平常話題,這裡還有某件事正在發生。這場比賽的全名是「自我超越二十四小時賽」,是由已故的印度心靈導師親穆儀(Sri Chinmoy)的追隨者發起的,親穆儀曾經說:「跑步意謂持續的蛻變,而且那也是我們內在生命的訊息。」我在賽後問另一位當天的參賽者是否體驗到自我超越?「有幾個時刻,當然。」他回答說,他的眼裡閃爍出一點光芒,彷彿有些他無法言喻的事。「它真的很有意義。但是你只有親身體驗才能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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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回到德文郡的家,也是這兩年超級馬拉松旅程的結束。人們總會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我是否打算繼續,再參加其他的超馬賽?剛結束UTMB─或者說剛經歷拉法爾里與尚佩克斯湖那段路─我寧願斷手斷腳,也不肯再跑另一場超級馬拉松了。但也許像是女人容易忘記分娩時的痛楚一樣,比賽時的痛苦很快就消失了。即使在每個山頭上,也是如此。每一個長上坡都似乎永遠無止境,愈來愈難走,直到我認為這條路太瘋狂、愚蠢─它仍然會繼續。然而,一旦你到了山頂,開始往另一邊下山,如果你回頭看,你會想:「其實也沒那麼糟。」

所以,UTMB結束後一、兩天,我想著也許我可以再參加一場超馬。不是一百英里,也許是短一點的。有的人忘得更快。瑞秋說,她已經在期待另一場一百英里賽,期待為明年的UTMB收集點數。那些疼痛呢?我問她。妳真的想要再經歷一次?「我不認為那是受苦,」她說:「超馬的體驗到八十公里才開始。起跑時,我精力旺盛,但是等到我疲累的時候,每件事都退卻,只剩下我和跑步。這是我喜愛超馬之處,感覺

到呼吸、移動,體驗世界在你腳下。這讓人充滿力量。」這讓我想起日本比叡山的馬拉松僧侶,他們在一千天裡跑一千場馬拉松。「持續不斷地移動背後的概念是,」一位僧侶向我解釋說:「讓你的心智、自我、身體,每個部位都精疲力盡,直到什麼都沒有留下。然後,有個東西,啪,」(他比出一個泡泡破掉的樣子)「有個東西出現,填滿這個空隙。」他說,這個東西「是我們生活表面之下巨大的意識,超越我們平日尋常經驗的限制。與宇宙合一的感知。」他說。

第二天破曉後,我真的開始體驗到一種平靜感,與世界合一的感覺。我當時感覺到彷彿自己可以永遠走下去。手錶急迫的呼喚、得在某個時間抵達夏慕尼的必要,現在都消失了,所有存在的只有此時此刻,我的兩腳踩在地上的聲音,山中安靜的呢喃。最後一天,安然明白我將會完賽時,我放鬆了,最後的十五英里左右,那真的是一段美妙而愉快的經驗。

最後,超級馬拉松不只是跑一段很遠的路。從某方面來看,它甚至不是跑步。UTMB的幾天後,我看了札克.米勒和薩維爾.提維納爾一起坐在尚佩克斯湖的補給站裡的影片,當時比賽進入七十五英里。他們臉上的緊繃程度簡直不可思議。其他人和他們說話、幫他們打理袋子,但他們已經出神了。我當時也是相同的狀態。在超級馬拉松裡,尤其是一百英里或更長的賽事,你會進入一種在你生命其他時刻都不會遇到的地方或是狀態。那種極端的筋疲力盡,你只想著活下來,努力維持一口氣。當然,你有一個出路,你知道你可以停下來,但是若要繼續,你得面對極端的現實。

在大部分的時間裡,我們活在一個建構好的世界,當中每件事物都被設計規畫讓我們過舒適的生活、遠離粗糙的人生。但我們演化到能夠存活在一個通常是艱困、不容易、危險的環境,而且內心底期盼與祖先的存在產生連結。我想到喬治.蒙貝特(George Monbiot)的書《野性》(Feral)裡,他講到我們的現代世界如何與大自然隔絕,而在我們心底仍深埋著體驗野生世界的需求。他描述他用長矛刺魚、撿到一隻他在河邊發現的死鹿,並把牠扛在背上的事。他說,這兩件事都喚醒了他內在的「基因記憶」,他野性本能活起來的感覺,甚至讓他想要發出吼聲。

這是身為一個人類,而且這帶來一種存在的強烈感受,在日常生活極少被注意到。通常我們被綁住處理現實問題、在我們周遭建構的世界逡巡,探索它的所有角色、人際關係與娛樂、對心智的餘興活動。然而,在山裡待了二十四小時後,這些東西都不復存在了。生命的所有任務變得簡單且單一:只要到達終點。繼續前進,沒有其他。在這裡,唯一對心的干擾是手錶。而且它根本幫不上忙。這是我把它停掉的原因。

我記得自己剛開始思考超級馬拉松、開始尋找打算參加的比賽那個時候。我想要結果,而不是過程。我想要成為那個勝利抵達終點的人,雙手高舉、通過考驗。但是為了抵達那裡,我得經歷的被擊潰狀態令我懼怕。即使在尚佩克斯湖,它仍然令我恐懼。然而,那是最棒的部分。如卡爾提克在圖廳的跑道賽時告訴我的,那是事情開始變得有趣的時候。之後,當你完賽了,你得到了成就感與滿足感,但在某方面,相較於你身處風暴中心時感覺到全身充滿活力,這是一種失落,一種反高潮。

瑞秋告訴我她第一次參加UTMB嘉年華賽,一場距離較短、稱為TDS的比賽時,當她快接近終點夏慕尼,她可以聽見鎮上的聲音,聽見人們在遠處歡呼,她開始不自覺地放慢速度,她坐下來,她用走的。「我不想要比賽結束。」她說。比賽過程並非真的很享受,但是在危機正中心,每件事都如此真實,你變得注意到你的脆弱、你的力量,而最終,在生存邊緣,你變得完全感知你的存在。而就在這時,在痛穴深處,如他們一直告訴我的,正是有趣的部分真正開始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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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圖片皆由時報出版提供,全文摘自《超馬跑者的崛起》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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