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獨居在四層的偌大住宅中，並不寂寞。擁抱獨處的吳書原，在遠離都心山中，反而更能感受慢下來的時間感。在他看來，相較人類在荒野中演化的數百萬年，走進都會的兩三百年顯得微不足道。

褪鞋而入，一樓木作的Whisky bar讓人如同置身日劇的深山劇情中，一排排友人致贈的好酒與《四季》畫作，構成了溫馨寧靜的開場，不只建築全面開窗，所有皮層都用礦物材料，確保房子可以呼吸，來自鷹架的棧版的斑駁木質餐桌更是增添了幾分溫柔老去的況味。

「如果你有影響力何必去彰顯？」吳書原觀察到人們疫情後，豪宅也不再愛用傳統定義的奢華材料，而是更親近外界的自然。他解釋：「木料可以在工地風吹雨淋，表示它很耐候， 變形後就可以改造成不同的家具。」木質語彙也貫串了整個空間。他提到：「其實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碰巧這批木材落入我手上，就用不同的形式讓它繼續活下去。」

湯屋和泳池更是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吳書原暢談道：「喝whisky和泡湯是我人生最重要的目的，游泳則是我終極夢想。」自高中起，他即堅持每天游泳。對泡湯的熱愛更是可追溯到初入社會的第一年，如今已工作第28年的他笑稱當年就曾感嘆道：「人生為什麼要工作？就一直泡湯就可以了啊！」

時而被山嵐籠罩、時而微雨，在家中即可感知到四季幻化的五感。吳書原在這裡日子往往是看看書、坐在溫泉池上放空一整天，晚上還能仰望欣賞滿天的星斗，他直呼這才叫「生為一個人」！

比起年輕時喜歡和三五朋友聚餐聊天，現在吳書原更渴望安靜的生活。「來這裡證明我是對的， 一定有起心動念才會找到這裡，有種緣分的感覺。」遠離都市後，少了物慾和社交的清淨生活，讓他開始反思「生而為人」的意義？

回到城市看著人群更會思考：「大家都在忙什麼？」、「人生到底都在忙什麼？」當天，他坐在鋼琴前彈奏著坂本龍一的樂章，相伴多年寵物柴犬在一旁輕輕唱和著，十分寫意。或許獨自相處的片刻裡，總是能輕啟更深度敏銳的感知。

沿著漂浮階梯拾級而上，空間同樣舒適明淨。輕輕移動腳步，從每一個房間看出去都是不同風景。二樓北歐風的老家具帶來置身森林般的的度假習氣。特別的是，洗衣房中還放了一張可以安靜看書的桌子，上方懸吊上一盞月球燈就是他最理想的「白晝之夜」。

吳書原有感而發：「我來這裡就不再想工作了，三餐都吃水餃，不再吃Fine dining ，把所有的慾望降到最低，因為這裡沒有人群只有你自己。」他笑說即便是「達官顯要」客人來訪也只能想辦法融入，有時大老遠來只能喝杯水，真的是「要什麼沒什麼」。他提到：「我在這裡一個月花不到三萬，也早已存到可以退休的錢，社交幾乎可以不用。」比起名利，他認為一段完整不被打擾的時光反而是最大的奢華。

有趣的是，翻遍屋子也找不見一張床，他向來不喜歡床帶來的的束縛感。比起旅行短居，他也更嚮往long stay體驗生活和文化中的慢。房間中更放置了許多露營配備，或許他心中始終住紮著一個根生在荒原的靈魂，隨時準備啟程。

來到閣樓的和室，又是另一個令人屏息的存在。用一般居宅少見的暗黑作為壁面底色，吳書原說是受到日本傳統「陰翳美學」的影響，所有一切都如此昏暗渺小，彷彿可以隨時消融在黑夜中，只剩一彎悠遠的明月。

如同置身在充滿和風的京都町屋，當天大家赤著腳閒散地坐在紙纖製成的榻榻米地坪上，時間緩慢到聽得見葉落。這是吳書原私心最愛的地方。不如西方慣用隔間把空間碎化，他也特別喜歡日式空間的通透感，由於太太是日本人，他觀察道：「他們睡、覺吃飯、宴客都在同一個地方。」一個人在這自然也是想睡哪、就睡哪，隨性自由。

尤其是一旁還有一個可以眺望遠山的書桌椅，恰巧可以與整座山溫柔對視相忘，當翻書輕輕翻開的瞬間還會有日光投射在上方，彷彿歡慶著某種命定的美好時刻。平時他喜愛在這裡讀書，如「修行」一般，少了雜念，許多人生深層感悟也油然而生，甚或是思想維度也隨之提升。

放眼望去，和室裡散置了許多充滿歲月感的老件，從家具、書畫到陶瓷等，許多年輕藝術家作品都深含淒美古意，隱喻著他對於花草的鍾愛。無論是「一心求佛」、「迴響」、「花落」 、的字畫，還是放在桌岸上書本《無所事事的藝術》，在他看來「無所事事」才是人生的真理。

時至中年，吳書原早已不再為追逐名利而活，而是開始學習「進一步 、退兩步」 。從空間到人生，都勇於接納更多的放下捨離。在家中幾乎看不見任何收納空間，因為他認為這有助於生活中的取捨，購物時更能分清楚「想要」與「需要」，只剩下最恰到好處的安排。

家中乍看有許多留白，看似未完成，但實則寄寓了更多的可能性。吳書原的庭園也追求如日本長谷川等伯的《松林圖》屏風般，揉入水聲、風聲和松濤沙沙如浪的聲音，不止來回，回應日本侘寂美學，模糊迷離間、彷彿不完美、未完成，且沒有任何事情是恆久不變。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吳書原成日與文字為伍。當天他也隨機朗誦了幾句《陋室銘》，謙稱這座房子雖不如市中心的豪邸，但豐沛的精神反饋讓他不禁感嘆：「何陋之有？」

一行人依序爬上最高處的頂樓天臺，陽光與清風輕輕拂面而來，遠方海水的沁藍更是盡收眼底，喜歡海的吳書原特別在家中預留了一方可以遠望的角落。吳書原認為看似失真的一切都非遙不可及，只是心態的問題。

「這裡的好讓我離不開。」儘管時常往返於東京、京都等地的家，他坦言還是最喜歡這座台北山上的歸屬，在設計上也毫無想再更動之處。

吳書原分享最近看書的體悟：「我不去追求星月，而是讓星月奔我而來。 如果星辰是順時針，你也順時針就會互相追趕。如果不動了回望，待適當的時間美麗的星辰就會朝你奔流而來。」或許正如此刻的他，看似放下離群，卻意外吸引來更多未知命定的美好。

本文出自2023年 Tatler Homes 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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