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 李昢在首爾有兩間工作室,目前所在的這間工作室位於城北洞的高級地段,與她的房子相連,專門用於創作繪畫和小型雕塑。(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韓國藝術家李昢(Lee Bul)以未來感十足的科幻藝術獲得全球觀眾的喝采,這個月她將回歸家鄉。

李昢在中午時分起床,她說:「每天起床我都得先來杯咖啡和幾根香菸。」她每天都要抽掉半包菸。「接著前往我的工作室,在那裡待到就寢,那時大約是凌晨四點。」

李昢是韓國最知名的在世藝術家之一,當多數人進入夢鄉時,她正在首爾的工作室徹夜創作,透過耀眼的材料和科幻的想像,隱喻人類不斷追求完美的意象。她藉由探索烏托邦的理想,以及深究這些理想如何在某些時刻崩壞成反烏托邦的恐懼,贏得國際讚譽。光是在過去五年,李昢就在美國、英國、德國、加拿大和俄羅斯的博物館舉辦個展,並在2019年入選威尼斯雙年展(Venice Biennale),讓她有機會在這座眾人眼中最重要的藝術殿堂,展示她的兩件裝置藝術作品。

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暨倫敦海沃德美術館(Hayward Gallery)總監Ralph Rugoff 表示:「李昢確實是她這世代中最有說服力和創造力的藝術家之一。她的作品始終強而有力。」 Ralph Rugoff 曾於2018年在海沃德美術館舉辦李昢的藝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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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著迷於生化人,自1990年代後期開始製作雕塑來探索人體如何與科技融合。(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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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擺放於李昢書桌上的小型雕塑。(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李昢的最新作品目前於紐約 Lehmann Maupin 畫廊展出,該畫廊自2008年便與她建立合作關係。57歲的李昢在環遊世界多年後,如今享受著回家的感覺。首爾市立美術館(Seoul Museum of Art)從3月2日至5月16日舉辦《Lee Bul:Beginning》回顧展,展覽重點放在李昢前十年(1987-1997)的作品。

如今,李昢專注於雕塑和裝置藝術,部分作品長達數公尺,還有結合珍珠母貝碎片的彩虹畫作。每當李昢想要創作大型作品,她會選擇前往首爾北郊三松的大型工作室,並與約莫十位的助手合作。如果想要繪畫,她則會到城北洞住家附設的小型工作室;城北洞是一個坐落在陡峭山丘上的高級地段,從她居住的現代主義住宅遠眺,即可一睹首爾天際線景致。

不過當李昢於1980年代後期展開個人職業生涯後,她最有興趣的領域卻是表演藝術,她說:「我出生於1960年代的韓國,當時整個國家受到軍事獨裁的統治。我的成長背景恰好處於國家邁向民主的過渡期,經歷許多不可思議的社會和經濟動蕩,而我一生中所經歷的政治轉變正好成為我的創作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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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李昢出生於1964年,不過就在1961年,朴正熙少將發動軍事政變推翻政府,奪取國家政權,直至1979年遭到暗殺。

朴正熙在位期間將韓國從民主國家轉變為獨裁國家,並下令暴力鎮壓抗議活動、處決異議份子、逼迫數以千計的流浪漢進入勞改營,當中有許多人被活活折磨致死,社會上瀰漫著恐懼的氛圍,並滲透到生活的各個層面,包括李昢的童年。

李昢確實是她這世代中最有說服力和創造力的藝術家之一。

- RALPH RUGOFF -

李昢的雙親是左翼激進分子,經常受到警察的追捕,逼得他們每年至少要搬一次家。有時警察會衝進他們家中,把家裡翻得亂七八糟,為的是搜查是否藏有禁書。1970年代,她的父母偶爾會進出監獄,當時她的母親被關了三年,留下十多歲的李昢照顧弟弟和妹妹。

李昢的校園生活也不好過。李昢是左撇子,而左撇子在當時所承受的污名化比迷信還嚴重,尤其許多亞洲社會更認為這是一個不祥的徵兆。老師會將她的左手綁在背後,有時一綁就是幾個小時,強迫她使用右手。似乎無論她到哪裡,都會有人試圖限制李昢的身體和心靈,包括她的行為、思想和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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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在情緒板(Mood Board)前懸掛著一件雕塑作品。(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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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時常使用珠子和其他閃閃發亮的素材來創作未來主義藝術品。(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李昢於1987年取得藝術學位,同年韓國重啟民主選舉,因此她想打破自己的束縛。她開始創作臃腫、肥大,並帶有多條手臂和附屬肢體的服裝,她將其稱為「軟雕塑」,當中包括龍蝦裝和亮片裝等。李昢會穿上這些服裝進行表演,並在表演過程中對觀眾大聲說話或吼叫,迫使觀眾將目光放在她身上。無論是服裝本身還是表演,都可視為李昢試圖以實際和象徵性的作為佔據她被拒於門外的空間;作為韓國父權社會下的女性,尤其是逃亡異己份子的孩子,李昢人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努力隱藏自己。這些充滿情緒和內心感受的表演,如今以照片的形式展示於首爾市立美術館的全新展覽中,同時也是這場展覽最重要的部分。

李昢的許多表演在當時都讓人覺得很可恥,擔任《Lee Bul:Beginning》策展人的 Jin Kwon 表示:「透過女性身體呈現的表演只能是政治性的。」不過李昢並不打算就此噤聲。她的表演越來越極端,其中部分演出明確表達她生活在一個由男性主導、充滿性別歧視的社會所經歷的掙扎。1989年,她表演了一部新作品《Abortion》,她全身赤裸倒掛在觀眾面前,講述自己的墮胎經驗;墮胎在當時的韓國是違法的,直至今年1月,韓國才將墮胎合法化。「從她的藝術作品可以看到30年前的問題直到今日依然存在。」 Kwon 說。「女性歧視在韓國社會相當普遍,至於女性在家庭和社會的角色的性別刻板印象更是隨處可見。不僅僅是在韓國,世界上許多地方仍然存在著男性角度和女性代表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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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的創作工具。(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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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有時會在畫作中使用這些分門別類的乾燥花。(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Rugoff 對於李昢批評性別歧視的方式感到印象深刻,他說:「她是一個鼓舞人心的藝術家,不論是在她探索的議題上,抑或是在她的美學形式上,她都展現十足的勇氣。她早期的表演勇於對抗女性所受到的壓迫和社會對身體的控制。」

李昢本人不願意探討當今韓國的性別平等問題,也無意討論她的舊作是否還如1980年代那樣富含意義。她是出了名的沈默寡言,她說她傾向將作品的詮釋空間留給畫廊的觀眾。不過她暗示了為什麼她從九〇年代後期將發展重心從表演移轉至雕塑製作。「早期我迷戀表演的部分原因在於對人體的關注。」她說。「我一直對人類試圖透過體型特徵表達的願景很有興趣。」

人類藉由運動、計算熱量、減肥藥、蜜蠟除毛、整形和數不盡的美容產品,無止境地尋求身體上的完美,李昢透過不完美的表演表示拒絕,但人類對自身容貌的痴迷仍是她最大的興趣之一。1997年,她開始嘗試傳統的雕塑,製作真人大小但比例超乎現實的矽膠女性生化人雕像。這些作品以理想化的沙漏體態、宛如大理石的白皙皮膚,以及機器人的特徵,呈現古希臘雕塑和性感化的日本漫畫,並探詢人類未來可能利用科技來追求美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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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的雕塑靈感經常來自建築,尤其是20世紀的烏托邦設計運動。(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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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隨後李昢開始研究建築。她認為,就像身體一樣,人類也不斷地改良建築,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建造出無與倫比的建築,甚至是完美的城市。李昢說道:「我的靈感來自20世紀初的烏托邦建築運動,因為我對現代社會的一個過程很感興趣,那就是人類會提出想法,發現想法無法實現後,會重新建構想法。」

她最大的靈感來源之一是20世紀德國建築師 Bruno Taut ,他的烏托邦式畫作和他現實生活中的任何一棟建築一樣聞名。 Taut 曾為阿爾卑斯山峰上的未來主義玻璃鋼城市繪製了數百張的草圖,當然,這些草圖從未付諸實現。李昢受到 Taut 啟發後創作了多件作品,包括2007年的《After Bruno Taut(Beware the Sweetness of Things)》,這是一件3.5公尺高的抽象裝置藝術作品,展示著一幕閃閃發光的城市景觀。該件作品將上千顆的水晶、玻璃和壓克力珠子疊加在不鏽鋼、鋁和銅網上,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耀眼奪目。展示這件作品時,會將它懸掛於天花板上,宛如一盞巨大的水晶燈漂浮在頭頂上。雖然 Taut 的阿爾卑斯山城市未能實現,但李昢的裝置藝術或許是最接近竣工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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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經常在天鵝絨上作畫,有時也會在畫布上使用珍珠母貝、頭髮和乾燥花等素材。在這幅畫作的一隅可以看見一艘齊柏林飛船,這是李昢作品中經常出現的一個圖像。(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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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在首爾三松擁有一間較大的工作室,天花板上懸掛著雕塑和假人。(Photo: Tim Franco for Tatler Hong Kong)

我們的天性就是不斷與未來苦鬥並進行反思。

- 李昢 Lee Bul -

李昢的作品也受到英國激進建築團體 Archigram 的啟發,團體成員在1960年代制定了許多荒誕的建築計畫,其中包括一棟可以行走的公寓大樓,以便發生戰爭或天災時連同居民一起撤離; Archigram 的設計也被證明是不可能的任務。其他靈感來源還包括英國作家 J. G. Ballard 的小說,小說內容經常詳述文明解體後的混沌世界,以及以生化人、技術恐怖主義和人工智慧為主軸的賽博龐克漫畫《攻殼機動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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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ve 李昢位於城北洞的工作室。 (Photo: Tim Franco/Inland)

李昢有時會放大烏托邦或反烏托邦願景中的特定對象,並進行詳細的探索,齊柏林飛船便是她經常關注的對象之一。在19及20世紀,齊柏林飛船是未來主義理論的支柱,直到1937年著名的興登堡號(Hindenburg)發生空難,因空中起火造成35名乘客死亡,使得群眾對飛船失去信心,結束了人類對迷人的旅行時代的想望。

2016年,李昢在雪梨雙年展(Biennale of Sydney)發表她的《Willing to be Vulnerable》作品;這艘17公尺長的齊柏林飛船懸掛於一處寬敞的舊造船廠天花板上,象徵著破碎的夢想。後來李昢也曾在香港巴塞爾藝術展和倫敦海沃德美術館展出其他版本的飛船。

沉浸於過去發明家嘗試後失敗的故事,會讓許多人感到心灰意冷,甚至是黯然神傷。李昢承認:「對於必然發生的失敗,我感到五味雜陳。」然而,她一路走來,發現人類不斷嘗試的決心令她感動不已。「我試圖闡述人類無止境的嘗試背後所暗示的希望和願景。」她說。「我們的天性就是不斷與未來苦鬥並進行反思。如果沒有這一點,人類的生活和文明便蕩然無存。」

韓國首爾市立美術館於3月2日至5月16日展出《Lee Bul: Begin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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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譯  

Ivan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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